唯色:满城回响救护车催命般的鸣笛声…… ——献给我的母亲,献给我们的拉萨
唯色:满城回响救护车催命般的鸣笛声…… ——献给我的母亲,献给我们的拉萨 预先设好的手机铃响,提醒供酥[1]的时间到了, 我放下奥兹的《爱与黑暗的故事》[2], 起身走向门口,将糌粑和特殊药粉搅拌的酥, 均匀地撒在熏黑的不锈钢盘子上, 打开电炉,烤出的香味随烟飘散[3]。 已值正午,烈日当空,白云寥落, 点开噶玛巴念诵《极乐净土愿文》的视频, 却听见不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, 很急促,催命般,又时断时续,像是不只一辆, 像是满载了不少病人,需要快快地送走。 送往哪里?听说拉萨的方舱已增至八、九个[4], 而方舱这个词没译成藏语,若汉语发音不准, 就成了藏语谐音的猪圈或乞丐的房子[5]。 这些日子,这三十多天被“静默管控”的日子, 救护车的嘶鸣是这座空空荡荡的城市 唯一的最强音(想起新话“时代最强音”), 还有什么声音呢?啜泣,呼告,谁听得见? 院子的四面墙头有雀鸟啁啾,盛开的 月季红得像鲜血,被小蜜蜂无声地吸吮; 长得像花豹的野猫跃下堆满朽木的房顶兀自离去。 越盖越高的世俗居所遮挡了颇章布达拉, 也遮蔽了原本可以随风传来的风铃声。 我静下心,举起金刚铃,朝着香烟袅袅的 酥,摇响三次,并须念诵三次:嗡啊吽 多么盼望走了整整一个月的阿妈会听见,会再来…… 然后,我会沿着那个永别的深夜,我消瘦的阿妈 被年轻力壮的天葬师放上担架前,给她穿上 她喜爱的那套绿衬衣、绿条邦典[6]的藏装, 从刹那空寂却残留香味的卧室抬出的路线: 穿过用一条条挽结的白哈达隔出的通道, 两边是残花凋落的纷乱枝条出自她的栽种; 绕过供着美丽佛陀塑像和大桶清水的木桌, 桌下用糌粑画了古老的雍仲符号,而窗户上 映出几十盏点燃的酥油灯,摇曳着,如同照亮莫测的中阴; 依顺时针方向转一圈,再依逆时针方向转一圈, 这是让亡灵找不到回家之路的意思吗? 不料,紧攥着拴在担架上的哈达走在前面的我 一个踉跄,是阿妈不愿离去吗?泪水奔涌, 走出大门……不,我不能走出大门,据说奥密克戎 仿如可怕的巨兽,张开血盆大口,蹲伏门外! 是的,我们都不能走出大门,所有人; 我们都要乖乖地听话,所有人; 我们都须随时听令,所有人(新话称“不漏一人”) 或者排长队做核酸,或者等大白[7]入户做核酸, 有天半夜还做过什么抗原,就像某种被操控的游戏, 人们啊,要活着还真是花样百出,心存侥幸, 最多隐约地感觉到有些深渊早在暗夜挖好, 对了,我们还要双手接过恩赐的连花清瘟[8], 我们还要感激涕零,三呼万岁…… 但我此刻不关心疫情,我已深陷生离死别的疫情! 啊,我的阿妈,你走过的这条离开我的, 离开你多年前一手盖起来的这座宅院的路线并不长, 如今我每日三次供酥都会反复地走来走去, 会边走边念六字真言,声音很大,如同呼喊, 就仿佛,被打动的观世音菩萨会垂怜丧母的人…… 而我抬头,深邃、碧蓝的天空一缕白云飘来, 于是我再也、什么都听不见:救护车的不停 哀号,金刚铃的三声脆响,法王声若洪钟的救度, […]
古西藏旋律之书|像河水一样流动,像鸟儿一样轻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