唯色:《无间空白》:一本纪念之书

《无间空白》封面。

我的具有非虚构意义的新书《无间空白》,今年二月由台湾雪域出版社出版,在“2018TIBET台北国际书展”展出,并已上市书店及网络书店。
我在这本书的扉页如是写道:
谨以本书献给书中的这些声音:十七位藏人的声音,四位汉人的声音,一位维吾尔人的声音,以及,一位蒙古人的声音。这些声音所呈现的事实,仿佛无间空白。
这些声音来自这样的身份:普通僧侣,高阶喇嘛,农妇,创业青年,艺术青年,导游,打工青年,漫画家,前特警,退休干部,农民,环保人士,翻译,仁波切,大学教授,艺术家。等等。鉴于现实之莫测,对大多数发出声音者,或采取化名,或匿名不提,为的是保护。
于我而言,正如白俄罗斯作家阿列克谢耶维奇(Svetlana Alexandrovna Alexievich)在关于非虚构写作的思考中所说 :“见证者必须说话。”而“我致力于缺失的历史。”“我通过没人注意的证人和参与者书写历史。”
书名《无间空白》的“无间”,即无间地狱,八大地狱之一。出自佛经多部,如《涅盘经》释义:“八大地狱之最,称为无间地狱,为无间断遭受大苦之意,故有此名。”《俱舍论》说二义,即(1)于其中受苦无间;(2)于其中无乐间苦,故名无间。《地藏菩萨本愿经》则论之更详,历数罪业,并曰:“如是等辈,当堕无间地狱,千万亿劫,以此连绵,求出无期。”等等。
还有一个缘由,源自于我的诗《片断:革命的火》,其中写到:
……
我既不记得飓风点燃的烈火如何有序地焚烧
也不记得更早时日的革命之火
焚烧的不是一处,而是每一处
透过熊熊火焰的缝隙,仿佛无间的空白我看到了1959年3月17日的罗布尔卡
看到了1959年3月10日的颇章布达拉
看到了那么多的泪水奔涌
在哀号亲人与族人的毙命
在哀伤至尊喇嘛一夜之间的出逃
在哀恸日甚一日的失去却无力挽回
……
另外,伟大的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(Italo Calvino)的著作《看不见的城市》 结尾那段,也与这本书有某种相关:“生者的地狱是不会出现的;如果真有,那就是这里已经有的,是我们天天生活在其中的,是我们在一起集结而形成的。免遭痛苦的办法有两种,对于许多人,第一种很容易:接受地狱,成为它的一部分,直至感觉不到它的存在;第二种有风险,要求持久的警惕和学习:在地狱里寻找非地狱的人和物,学会辨别他们,使他们存在下去,赋予他们空间。”
《无间空白》一书,集合了近十四万字、六十多张图片,分为八章。其中有“寺院的心脏没有了”、“法王不在了,学院会不会存在?”、“你在强大的专政国家面前是无路可逃的”、“我以我的漫画,向僧侣和历史致敬”、“在这条街上树立抗议者的塑像,会挤都挤不下”、“说到底,开矿对我们一点好处也没有”、“放生协会被关了,我们心里像生了病”、“‘黑帐篷学校’和‘天堂牧场’都可以自己来做」”、“因凶天问题,民间矛盾恶化,积怨渐深”、“请把我们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给达赖喇嘛”、“把我埋在新疆,就是维吾尔人的家园”、“以一个汉人的身份,对您和您的同胞说:对不起!”等文章。多篇文章关涉2008年3月在全藏爆发的抗议事件,我当时以“鼠年雪狮吼”作为一种概括的表达。实际上,我在这本书的题记即是这首诗:“藏历土鼠年的痕迹”,开头写道:
“接下来的纪念日,似乎都能做到若无其事
而那年,看似变局乍现,他冲出去,她尖啸着
更有那么多平日藏在阴影中的无名人氏
抛弃了比谁都逼真的幸福面具
瞬间即永恒:被消灭的,成为国家机密”
诗中还写道:
“是否所有的伤口都被授意愈合?
是否所有的印迹都可以被仔细抹平?
是否在不安中度日的你我仍如从前,一无所求?”
也因此可以说,《无间空白》是一本关于2008年3月的纪念之书。

2018年3月,北京

 (本文为自由亚洲特约评论:https://www.rfa.org/mandarin/pinglun/weise/woeser-03122018105615.html

(http://woeser.middle-way.net/2018/03/blog-post_14.html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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