什么是幸福?对于我来说,回到久别的拉萨,吃着母亲揉的糌粑,抱着眼睛明亮的小侄女,擦拭着佛堂里的净水碗,或者,在阳台上享受着暖洋洋的阳光,被看家的那曲牧羊犬的吠声几乎震聋了耳朵,到了寒气袭来的夜里,点上一支正宗的敏珠林寺的香入睡……这样的时候,是幸福的,一个游子的简单幸福。
年轻的住在安多的诗人嘎代才让,在最近写的一首诗中也谈到了幸福。诗的名字叫做《我是藏人》,其中,除了写“在这个专制的冬天/我写下了这首诗!”,失去双亲的他还写了“做梦见到了父母/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/我深信,这一刻/我并不伤心”,双语写作的他还写了“说着母语,深信,这一刻/我是安静的,也是幸福的!”。这是一种出自生命经验的感受,这样的幸福属于个人,噙着泪水。
铁虎年洛萨的第一天,凌晨天色未亮,我去祖拉康朝佛。没想到朝佛的信众那么多,挨肩接踵的长队蜿蜒着,我无法描述会有多少本地的、各地的藏人,从什么时辰起就聚拢于此,一步一步地靠近着慰藉人心的觉仁波切。以我往年总是在祖拉康度过洛萨前夜的经历,我多次见过这样激动人心的情景:人头攒动,人影摇晃,人声訇响,在金色的光芒中,历尽沧桑的觉仁波切含笑看着虔诚的众生。是的,这是幸福的时刻,见到这样的情景,即便铁石心肠的人也应该会动容,握在手中的武器也应该会藏在身后。
不过这次我只能在回忆中重温这样的情景了。尽管排队将近四个小时,可是离祖拉康的第一道门还很远,而家中有事,只好折返,不过我已经感受到了族人的脉动。其实,我想说的并不是数不清的穿着羊皮袍、氆氇做的藏装或穿着都市流行时装的男女老少,我想说的也不是我前面的那对梳着几十根辫子的牧人母女,而是那些被军绿色、深蓝色的制服武装起来的人,以及穿普通服装却同样负有特殊任务的人,其人数之多,会不会到了每个朝佛信众的身旁都有一个高度警惕的军警的地步?
可是,比如说,几天前电视上播放的藏历新年晚会,满目都是一片红,所有的节目都在渲染同一个主题,即幸福。当然,这幸福也是红色的,五星红旗的红,中国红的红。并且,从台上的主持人到演员,从台下的官员到挑选的观众,每一张红扑扑的脸蛋上都充溢着无比幸福的笑容,简直构成了西藏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幸福。其中有个节目幸福得让人起鸡皮疙瘩,一群穿藏装的女演员朝着一群穿军装的男演员似乎很是深情地唱着:“呀啦索,兵哥哥的笑脸……”媚态十足的节目使得整个拉萨充斥着一种虚假的幸福感,实际上却经不起现实中哪怕一个充满敌意的军人手中紧握的枪。
难道幸福是在枪杆子的阴影中降临的吗?难道幸福是被要求挂在嘴边就成真的吗?关于这个话题,我曾与我的上师交谈过,他以一个修行者的平静,从容说道:“真正的幸福是内心的幸福,而内心的幸福既不可能靠金钱买来,也不可能靠谎言骗来,更不可能靠武器镇压而来。”接着,他整理了一下袈裟,意味深长地说:“不过幸福,是人人都想要的。”
2010-2-16,拉萨
(本文为RFA自由亚洲藏语专题节目,转载请注明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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